8月的哈尔滨秋高气爽,哈市南岗区学府路周边的一家街舞培训机构门店,火热的氛围却如同仍在盛夏。每一间排练室里,都有潮范儿十足的年轻人对着镜子练习利落而帅气的舞蹈动作,而在靠近前台最大的一间排练室外,还有不少刚到的街舞学员在开练之前观看别人的排练。
等待上课的学员围观排练
中国舞蹈家协会街舞委员会理事、黑龙江省舞蹈家协会副主席张喆曾是这家培训机构的创办人之一,虽然现在已经退出,专注于协会工作,但还会时常回来看看。“现在在黑龙江,街舞无论作为艺术门类还是体育项目,都已经不再‘小众’,从产业规模、参与人群等维度,都可以说正在走向大舞台。”张喆告诉记者。
奇装异服的“痞子舞”? 他们曾被视为异类
早在20世纪80年代,进口电影《霹雳舞》和“舞王”陶金曾让街舞在中国掀起过一波风潮,哈尔滨在当时也深受影响,最典型例子就是如今被称为“东北舞王”的孙红雷。“但在那个流行文化一波接着一波涌入的年代,街舞的潮流很快被取代,出现了一段时间的没落,直到1995年前后才又重新被唤起”,“80后”张喆告诉记者,自己就是那个时候开始接触街舞,然后成为一名舞者,到北京闯荡一番小有成就后又回到哈尔滨开创事业。但在起初,街舞一度被用“有色眼镜”审视,并不被多数人接受。
教练佳鸣(前中,带帽者)带领学员排练
在一间排练室,街舞教练佳鸣正在和学员们一起为几天后的一场演出排练新舞。很难想象,如今一头粉色长发的佳鸣,几年前还是一位在大医院工作、上班不能化妆更不能染发的医生。生于医生世家的她,高考时按照家里的意愿,考取了省内一所医科院校。高考后的那个夏天,她报了街舞课程,“上中学的时候我就喜欢文艺,学校的演出也跳过街舞,所以想利用那段时间认真学学。家里当我是玩也没干涉,但我爸说‘就学这一夏天,以后再想学,学费别管家里要’。”佳鸣跳街舞被家人当做一种爱好,不支持也不反对。但比他早10年左右接触街舞的郑一,受到的却是家人强烈的抵制。
“85后”郑一在2000年前后接触街舞,“开始是看影碟跟着里面学,后来看到街上有哥哥们在跳,就跟着他们学。”但在那个年代,年长一些的人们还很难接受街舞,认为那是小混混、小痞子玩的。郑一生在教师家庭,一位祖辈还是某所省重点高中的校长,自然更难接受他跳街舞,“尤其是家里还认为跳街舞穿的都是奇装异服,并且容易沾染上一些不良嗜好。”郑一回忆说。
面对来自家中的压力,郑一在选择坚持的同时,也努力用行动改变家人的看法。“我就是专心跳舞,同时约束自己不碰烟酒之类的东西。读职业高校期间,我的学费都是自己当街舞教练挣的。”郑一说,“后来我跳舞上了电视,家里对街舞的看法也渐渐改观。”佳鸣的经历也类似。从上大二开始她也通过做教练有了收入,毕业工作以后她在单位也经常教同事跳舞,下班后兼职做教练,过起了充实而快乐的“斜杠青年”生活。但几年后她还是下决心去掉了“斜杠”。“一次为大型演出排练,白天在医院上班,晚上练舞到凌晨,一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,这才让我下决心对两份工作‘二选一’。”放弃大医院的工作,专心从事街舞,佳鸣的选择招致了强烈反对。“但好在家里比较‘惯’着我,也是觉得我大了可以自己做主,最后就默认了。”佳鸣说:“后来公司(培训机构)一次内部演出,同时把我爸作为神秘嘉宾请到了现场,我爸看了演出,同时也认识到街舞也是个‘正经’行业,才真正接受让我跳舞。”
正在排练的街舞学员
“随着近几年作为街舞一个分支的霹雳舞成为奥运会正式比赛项目,还是来自国家层面的支持,加上网络视频平台、相关综艺节目的推广,如今主流价值观对街舞都已经非常能够接受”,张喆介绍:“比如在黑龙江,我们这样的民间机构,在近几年被省文联等相关部门主动接纳,就是很好的例子。”
从“BATTLE 少年”到“白头舞者” “小众”项目走向大众
日前举行的黑龙江省霹雳舞锦标赛上,来自全省十余个城市的170余名“B-BOY、B-GIRL”(对霹雳舞男女舞者的统称)登台献艺,复赛环节更是展开了精彩的一对一“BATTLE(斗舞)”,台下欢呼声、尖叫声不断。
全省霹雳舞锦标赛,龙江“舞林高手”同场竞技
“这次比赛基本汇聚了省内的顶级舞者,其中参加成年组比赛的有70人,参加少儿组比赛的超过100人”,张喆介绍:“‘80后’是国内最早接触街舞的主要人群,他们为人父母以后,让孩子学习街舞已经成为十分平常的事情。这也是近几年街舞快速发展的一个原因。”12岁的单均昊是去年中国街舞联赛季军,此次省锦标赛上他毫无意外地夺得少儿组冠军。单均昊的妈妈告诉记者:“昊昊6岁开始学街舞,因为他小时候调皮好动,我们就想找个项目释放他‘无处安放’的精力。原来我也没接触过街舞,上网搜了很多资料觉得是个好项目,就给他报了名。”
单均昊(右二)在中国街舞联赛上获得季军(受访者提供)
单均昊的妈妈形容,儿子开始学街舞时每次都是“笑着来、哭着走”,“那时他的教练只教他一个学生,授课也比较严厉,加上他年龄小,学得快忘得也快,就经常挨批评。后来我把他的每堂课都全场拍下来,方便他回家练习。”学习街舞大约一年,抱着“见见世面、看看偶像”的心态,单均昊第一次去辽宁参加跨省比赛,没想到获得了前八名的成绩,信心一下子就来了。“有了成绩,能跳出更好的动作,加上后来逐渐有了一起学舞的小伙伴,昊昊越发喜欢霹雳舞,不但上课更认真,在家也每天主动苦练体能、基本功……而通过经常外出比赛,他也和全国各地的小B-BOY、B-GIRL成了朋友,前几天刚刚获得世界冠军的刘清漪就很欣赏这个小弟弟,还邀请他加入了自己的舞团,现在他们是队友。”
单均昊在国内比赛中炫技(受访者提供)
在群力新区一家街舞门店,一位年轻教练告诉记者,现在跟她学的5岁上下的孩子,大约有60人。郑一说,这位教练教的孩子还不算多,有的教练甚至带了100多个孩子。
一位教练带领小学员练习基本动作
除了青少年,现在不少中老年也喜欢上了街舞。今年52岁的王辉三年前在儿女的“忽悠”下开始学,并很快喜欢上了。她办的是连锁机构的“通卡”,可以到不同门店跟不同的教练学,一天甚至要“赶”好几场。巧的是,她的第一个教练也叫王辉,同名同姓。而教练王辉从今年起把中老年街舞当成了自己的一项事业。“其实我早就想过,也和公司同事开会讨论过,但大家认为如果一开始就以市场化的方式做中老年这一块,恐怕会少人问津。”他说,“所以从今年初开始,我以全免费、并承诺永久免费的方式教中老年人跳街舞。”
对这一不挣钱的事业,教练王辉却十分上心。“我不敢说我是全国最早搞中老年街舞的,但我在网上确实没有查到相关信息,所以一切只能摸索着来。从音乐选择到动作编排,都要考虑中老年人能不能接受,尤其是要注意防止他们受伤。”王辉说,“好在我是专业学健美操出身,以前还做过健身教练,这方面有一定经验。”
教练王辉带领中老年学员排练
他的方式是线上+线下结合,在线上发布教学视频,吸引对此感兴趣的中老年人,不少年轻学员也向家中长辈推荐,逐渐形成了小圈子。除了线上授课,还有每周三节线下提高课程,每次大约十多人参加,王辉面对面规范大家的动作,并排练新舞形成作品后发到短视频平台。由于线下课用的是没有其他课程安排的时间,不占用资源的情况下还能聚拢人气,机构内部也很支持。“我希望用这些作品,让中老年人知道,他们也能跳好街舞。而王辉大姐这样跳得比较好的,也起到了不错的激励效果。现在我的中老年学员中,年龄最大的有70多岁的。”至于未来如何继续做好中老年街舞,他说:“我既然承诺过,那么中老年人跟我学就是永久免费,我说到做到。至于收益方式,我也正在摸索,或许可以通过流量获得。”
培训机构遍布全省 创新发展未来可期
记者通过百度地图搜索“哈尔滨 街舞”,得到的培训机构地址达到149家。“随着不同年龄人群逐渐接受、喜爱和参与,街舞在黑龙江不但不再‘小众’,而且已经形成比较成熟的产业。”张喆告诉记者,“我们前不久刚刚进行调研,几家比较大的培训机构已经达到哈尔滨十几家、全省几十家门店的规模,全省专业街舞教练达到数千人,至于参与者人数就很难计算了。”
排练中
目前省内街舞培训机构,主要采取的经营模式是少儿授课制+成人会员制。“少儿购买课程,按课时收费;成人则是在会员有效期内自由选择课程,教练们按时授课,会员自由选择上课时间和教练,没有课程时也可随时到排练室自由练习。”张喆介绍,“经营模式成型、参与人数众多、从业者收入可观……都有益于黑龙江街舞行业良性发展。”从竞技角度,在全省霹雳舞锦标赛上担任裁判长的郑一表示:“从比赛情况看,现在省内像单均昊这样国内一流水平的舞者有,但是不多,整体水平与一些省份仍有差距。”
“刷街”(受访者提供)
郑一有时会带着学员一起走上街头进行“刷街”表演。“一方面,我当年在街头学到了很多,很想重温当年的感觉;另一方面,街舞来自街头文化,我觉得学员应该走上街头表演,才能更了解街舞文化的本源,进而提升水平;同时,也希望通过这种方式,让更多人看到和认识街舞。”融入民族文化元素,也是中国街舞界的一大课题。郑一介绍:“其实像武术等国粹,与街舞都有先天的契合。这一点不光是我们中国人,世界街舞界也同样认同。至少有两位国外大师级舞者,就经常穿唐装表演中国元素的节目,其中一位还曾特意到中国学习武术。也曾有中国舞者表演京剧脸谱主题的节目,在世界比赛中获奖。”张喆也告诉记者:“我们协会也鼓励创编中国风的街舞节目,在黑龙江街舞圈,从业者们也在不断进行新的尝试。”
单均昊的妈妈告诉记者,家里还不到两岁的小儿子有时也模仿哥哥跳舞,“昊昊学舞时霹雳舞还没有入奥,我们也没想太多。现在我们真的有些憧憬看到孩子参加奥运会了。”对此,郑一认为,以目前的参与人口基数,尤其是青少年群体的广泛参与,黑龙江街舞在竞技水平上非常值得期待,“龙江舞者走上奥运会这样的大舞台,我相信绝不仅仅是个梦想。”
记者 杨镭